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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大西洋贸易书写

临沂大学唐文

2025-02-19 作者: 来源: 经济导报
  摘要:《鲁滨逊漂流记》集中描写了主人公28年荒岛求生的经历,鲁滨逊从英国出发、在北非遇险、到巴西发家,以及荒岛求生和最终回归欧洲的整个生命轨迹,实际正是沿着大西洋三角贸易的航线展开。在鲁滨逊的生命轨迹和小说中殖民帝国矛盾的背后,是庞大且流动的世界经济体系这一驱动力。笛福在小说中对食人自洽的文学书写,暗中为世界体系下的奴隶贸易背书,这也是笛福被称为资本主义市场体系桂冠诗人的原因。不过,自洽性并不意味着必然的合理性,尤其是带有作者个人立场和主观色彩的书写。
  关键词:《鲁滨逊漂流记》;大西洋奴隶贸易;世界经济体系
  《鲁滨逊漂流记》首次出版于1719年4月25日,一经问世便迅速成为畅销书,同年8月便重印了4次。主人公鲁滨逊荒岛求生的形象,契合了18世纪新兴资产阶级启蒙者,得到了当时读者的狂热追捧。相关评论聚焦鲁滨逊在荒岛生活的28年,涉及后殖民主义、生态主义、文化意象、乌托邦社会等主题,但鲜有学者从小说框架整体上出发思考鲁滨逊的漂流叙事。通过分析大西洋奴隶贸易航线与小说中的漂流叙事,我们可以发现鲁滨逊的生命轨迹实则映射了世界经济体系的深刻变迁。
  一、鲁滨逊的生命轨迹和三角贸易航线
  小说记叙了鲁滨逊从1651年到1694年之间的游记故事。1651年鲁滨逊搭乘船只离开英国前往北非,却不料被摩洛哥人捕获,沦为奴隶。历经艰险逃出北非,他辗转来到巴西,着手创办了种植场与种糖厂,事业日渐兴隆。1659年鲁滨逊和生意伙伴一起出发前往非洲贩卖奴隶,结果出发不久就遭遇了暴风雨,轮船搁浅后来到荒岛。鲁滨逊在荒岛生活了28年,直到1685年搭乘一艘路过荒岛的英国船只回到家乡。44年间,鲁滨逊漂流的地理版图跨越了欧洲、非洲、美洲,横亘大西洋海域。鲁滨逊40多年的生活轨迹连线大致勾勒了一个三角形,而这与历史上的大西洋“三角贸易”路线大致重合。所谓“三角贸易”,即西欧商贩将手工制品、盐巴、枪械等货物运往非洲,用以交换奴隶;随后,他们将奴隶自西非运往美洲,以换取巨额利润;最后,在购得金属、棉花、烟草等原材料后,他们满载而归,重返欧洲。
  限于当时的航海技术,完成大西洋三角贸易的整个航程大约需要12到14个月,仅从西非出发前往加勒比海地域一般就需要6到8周的时间。小说中,鲁滨逊逃离摩洛哥奴隶主之后,在非洲西海岸漂流一段时间,搭乘船只前往巴西西海岸的洛斯桑托斯湾,跨越大西洋的航程是22天,时间是符合现实情况的。
  小说中有关海上贸易的描述贯穿小说始终。1659年9月1日,鲁滨逊乘船从港口赫尔前往伦敦,之后再次搭乘船只开启了“几内亚之旅”。在船长的建议下,鲁滨逊用从朋友亲戚那里筹到的40英镑,购买了一些手工小物件,准备到非洲换点小钱。从伦敦到几内亚的这次旅行,鲁滨逊用这40英镑的货品换到了5磅9盎司的黄金,价值300英镑,利润高达6.5倍。尝到甜头的鲁滨逊想要再次经历几内亚之旅,但轮船在北非遭到土耳其船只袭击,鲁滨逊被迫开始了2年的奴隶生活。
  到达巴西后,鲁滨逊的制糖生意越做越红火。随着利润的增多,种植园对奴隶数量的需求也不断提高。在生意伙伴的怂恿利诱下,鲁滨逊再次起航前往非洲,此次出航的目的只有一个:偷运奴隶回巴西种植园。也就是说,鲁滨逊的船只很可能是未经官方允许的奴隶走私船。不幸的是,轮船出发不久就遭遇了2次暴风雨袭击,轮船搁浅、船员遇难,鲁滨逊也被迫在特立尼达拉岛附近不知名的荒岛上生活了28年。鲁滨逊于1686年12月19日结束了荒岛生活回到伦敦。经过调查,之前的巴西产业仍然在运作,而且每年都能挣得高额利润。多方努力协调下,鲁滨逊拿回了5000先令的现金补偿,之后还将巴西的种植园和炼糖厂卖掉换取现金。
  从海上贸易视角审视,鲁滨逊离开伦敦的44年里,两次“伦敦—几内亚”之旅意在获取手工业产品翻倍的巨额利润(后来一次沦为非洲人的奴隶),从“巴西—几内亚”之旅是想要私贩奴隶回巴西种植园(在特立尼达拉荒岛求生28年),回到伦敦后,尝试沿“巴西—伦敦”路线收回产业最终达成心愿,这是44年间海上贸易航程功成名就、一本万利的回归点。对应大西洋三角贸易,小说叙事尽管跨越了44年,且期间多次反复,但鲁滨逊漂流叙事实际上围绕着大西洋贸易的三条航线,即从伦敦出发,途径北非,中转巴西,最后回到伦敦。
  对照三角贸易航线图,小说提到的很多船只都是沿着大西洋航线进行海上贸易的。例如,鲁滨逊在荒岛生活的第23年,有一艘西班牙船只在附近失事,船员无一生还,鲁滨逊根据船上的货品推测航线:西班牙船应该是从南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绕道巴西前往墨西哥湾的哈瓦那,在返途中遭遇不幸。此外,小说最后还提到另一艘西班牙失事船只,沉船事件的17名幸存者一直生活在食人族之中。根据被救下来的西班牙人回忆,这艘船原本也是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往哈瓦那,“船上主要装的是皮货和银子,然后再看看有什么欧洲货可以运回去”[1]。除了西班牙人,船上还有他们海上救下的另外5名葡萄牙人。这样看来,这两艘西班牙失事船只都已经完成了三角贸易中“欧洲-西非”和“西非-美洲”的航线,但不幸在回归欧洲的路线上遭遇不幸。
  从对《鲁滨逊漂流记》的文学地理学解读,可以看到大西洋三角贸易是鲁滨逊漂流叙事的宏大背景,而且漂流故事就发生在三角贸易的三条航线里。实际上,笛福不仅设定故事中鲁滨逊的生命轨迹基本按照三角贸易航线展开,还思考并解释了三角航线中发生的帝国博弈及其背后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
  二、鲁滨逊的漂流叙事与世界经济体系
  “世界体系”理论由美国耶鲁学者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提出。沃勒斯坦认为,现代世界体系由三个部分构成,即核心地区、次周边地区和周边,除此之外的地域都可以被称为外围地区。在这个世界经济体系中,核心地区以生产精加工产品为主,周边地区的主要任务是为核心地区提供原材料,而次周边地区则兼具两者之间共同特点。就体系运作来说,核心地区是经济枢纽,也是政治力量的聚焦点。作为世界经济实力和政治力量的聚焦点,“世界经济体系的核心地区成功的秘密,就在于他们用手工制品与周边地区换取原材料。”[2]一方面,核心与周边地区的贸易往来促进了整个经济体系的活力,构成了世界体系构建的基石;另一方面,通过手工制品与原材料之间的不等价交易,巨额利润源源不断地流向核心地区,从而奠定了其核心的经济与政治地位。
  鲁滨逊在荒岛帝国的自由生活,与西葡人在土著族寄人篱下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多年之后再回荒岛重建鲁滨逊帝国时,被丢下的英国船只叛变者和西班牙人仍然生活在这里,他们之间分分合合战争不断:前者“起初怎样侮辱那批可怜的西班牙人,后来又怎样时而和好,时而不和,时而联合,时而分开;最后那批西班牙人又怎样被迫使用武力对付他们,把他们制服,以及那批西班牙人又怎样公正地对待他们”[3]。这样看来,英西之间的帝国博弈暗藏在小说文本的众多细节之处。一方面,小说中荒岛英雄鲁滨逊和委曲求全的西班牙人之间反差极大,强调了现实中英国人因势利导的启蒙者形象以及英国现代资本主义强国的身份;另一方面,故事里英西两拨人在荒岛的矛盾冲突,又暗喻了现实中西欧帝国对世界霸权的争夺战。
  沃勒斯坦提出,建构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在逻辑基础上的世界体系处于流动变化之中。《鲁滨逊漂流记》聚焦的英国和西班牙、葡萄牙之间的矛盾冲突,正是由世界体系变化流动引发的阵痛而起的。16世纪前半期,伊比利亚岛上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因地中海和大西洋独特的地缘位置,以及葡萄牙当时较为先进的航海技术等因素,逐渐成为欧洲世界体系的核心地区。但随着英国和荷兰的崛起,核心地区到了16世纪末17世纪初开始转移到欧洲西北部。与此同时,西班牙正经历着从核心到边缘的艰难转变。小说发生在17世纪中期,此时西班牙国家实力已经式微,而英国的海上殖民帝国却逐渐强大起来。有关帝国势力的对比,笛福在专著《英国商业计划》进一步明确:“西班牙殖民地非常富有,但是西班牙是个懒散的民族……阴柔且骄傲的葡萄牙也是个贸易经济中衰退堕落的民族。”[4]这也是笛福在编织故事主线时暗藏的英西两国矛盾冲突的时代背景。
  欧洲权力分布格局中,英、法、荷逐渐崛起为世界体系的核心,而西班牙则从核心地位边缘化。从大西洋贸易的分布来看,以英国为中心的西欧为世界主义的核心,西欧核心地区用手工制品与美洲交换金银、谷物等原材料,以此维系贸易关系并获得巨额利润积累资本。17世纪开始,加勒比海地区逐渐成为世界体系中的边缘地区,为核心地区的生产提供大量的原材料和贵重金属,尤其是糖、烟草和黄金。相较于烟草种植,种糖场的经济效益显然更为显著。由于土壤退化,烟草种植场需每隔25年大面积迁移一次。因此,“糖业逐渐发展成为西印度洋的支柱产业,沃勒斯坦亦论及‘糖’在世界体系中的关键作用:‘糖’亦是推动岛上土地扩张的重要动力。此外,因为其独特的生产模式,奴隶制与制糖业总是如影相随。”[5]沃勒斯坦还提到,回顾甘蔗种植历程,从地中海岛屿,到大西洋岛屿,之后穿越大西洋来到巴西和西印度洋岛屿,种糖场在地理版图上不断地位移的背后,是奴隶贸易对其“不离不弃”的劳力供给。笛福也曾谈到制糖与奴隶贸易之间的紧密联系:“英国国内对咖啡和茶消费需求巨幅增长,紧随其后的是糖的消费量从3万桶增长到了现在每年的7万到8万桶……这就是处女地种植园主争先恐后到非洲海岸购买奴隶的主要原因。”[6]核心地区的投资商和西印度洋种植园主很快就将视野投向了大洋彼岸的非洲,通过中间通道不断输入的西非奴隶成为美洲甘蔗种植园最为理想的劳动力。就这样,非洲被猛力拉拽入了世界经济体系的漩涡之中。
  小说中,鲁滨逊到达巴西后开始经营种植场和炼糖厂。经过不断地尝试与努力,四年后鲁滨逊的巴西制糖产业建立起来,盈利丰厚。随着产业的不断发展,鲁滨逊与种植园主朋友们发现,劳动力欠缺是制约产业发展的关键所在。鲁滨逊偶然向朋友讲述了在非洲沿海的经历,其中贩卖奴隶的细节引起了大家的关注。17世纪中期,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虽默许奴隶贸易,但奴隶价格高昂,导致私人贩奴行为盛行。在朋友的怂恿下,鲁滨逊动身前往西非几内亚,此行的目的就是带回大量奴隶并在种植园主朋友之间均分。比对经典大西洋三角贸易行程,鲁滨逊从伦敦到北非再到巴西,已经完成了行程的两条线索;但鲁滨逊的行程因为缺少了贩卖黑奴的实质,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大西洋贸易。巴西制糖产业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和朋友的怂恿,让鲁滨逊踏上了返回非洲之旅,也让漂流叙事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西洋贸易书写。
  以世界主义的视角审视大西洋三角贸易,可见西欧至美洲的航线为核心贸易路径,西欧船只绕道非洲运送奴隶至美洲,既为边缘地区带来了所谓的“奢侈品”,又通过增加三角航线折点实现了贸易利润的大幅增长。总而言之,小说中鲁滨逊海上航程实际是大西洋三角贸易路线的再现,而航程的内在动力正是资本主义生产逻辑对利润的极大追求,大西洋三角航线既是世界经济体系发展的重要呈现,又通过重复不断的航程将原材料和巨额利润输入核心地区,巩固了世界主义的地理版图。
  三、食人自洽性与大西洋奴隶贸易的合理性
  以“糖”为驱动力,鲁滨逊从巴西至几内亚的贩奴历程被赋予了某种诗意的正义色彩。实际上,审视地理版图就会发现,位于大西洋三角贸易的三个顶点分别是:西欧(核心地区)—美洲东海岸(边缘地区)—西非(外围地区)。在跨大西洋奴隶贸易中,西欧国家通过贩卖非洲奴隶获得了巨额利润,而非洲则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据估计,在这400年的贸易历史中,超过1200万非洲人被迫离开家园,被运往美洲成为种植园的劳动力。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导致非洲人口大量流失,这一历史现象不仅改变了非洲社会原本相对稳定的阶级划分和族群分布,还导致了经济构成的深刻变化。
  小说中,来自白人现代文明世界的鲁滨逊对土著族群食人这一情况有几次深刻的思考。鲁滨逊在小岛生活11年后发现了食人族的存在内心世界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从开始的惊恐不已到后来打算征服对方,再到后来发现彼此活动区域相距甚远而决定相安无事继续生活下去,甚至认为受诅咒的食人行为本身具有一定的自洽性。为救下西班牙人和星期五爸爸,鲁滨逊决定杀死17名食人族。在此之前,鲁滨逊有这样的思考:
  可是,我想到的是,我究竟有什么使命,什么理由,什么必要去杀人流血,要去袭击这些人呢?他们既没有伤害过我,也无意要伤害我。对我而言,他们是无辜的。至于他们那种野蛮的风俗,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不幸,只能证明上帝有意让他们和他们那一带民族停留于愚昧和野蛮的状态。上帝并没有召唤我,要我去判决他们的行为,更没有要我去执行上帝的律法。[7]
  按照同为启蒙时代的作家蒲柏的说法,“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鲁滨逊显然赞同这一点。食人行为虽然野蛮,但在食人族群体中却有其合理性。根据星期五的说法,土著部落之间战争不已,战败的一方被胜者吃掉是土著部落的传统。在举行狂欢仪式的同时,能震慑对方、团结自己。鲁滨逊认为,如果星期五去攻击杀死食人族,因其食人土著的身份而无可厚非,但如果自己杀死食人族的话就讲不通了。笛福在漂流叙事中围绕食人问题加入了大篇幅的精神奥德赛,其用意何在?联系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世界贸易体系根本建构,鲁滨逊对食人族自洽性的思考,反映了作者对大西洋贸易复杂性的认识,其中暗含了对这一贸易体系历史影响的批判性思考。
  历史上的大西洋贸易持续了300多年,其间有1100万非洲人被运往美洲种植园做奴隶,奴隶在中间通道如同货物般被紧紧塞在船舱之中,疾病肆虐、饥饿难耐、绝望自杀,这些因素共同导致了海上奴隶极高的死亡率。然而,笛福在《鲁滨逊漂流记》中并未正面书写中间通道非洲奴隶的遭遇,反而有意借助世界经济体系的故事内核动力暗示大西洋贸易存在的必然性。结合17、18世纪启蒙时代理性精神与重商主义资本积累的背景,鲁滨逊怀着启蒙者的探索欲望与小资产者的利润追求踏上了非洲之旅,既是寻找知识的个人需求,又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举动。当鲁滨逊的巴西炼糖产业逐渐壮大急需大量廉价,甚至免费劳力时,他在生意伙伴怂恿下起航前往非洲走私奴隶,企图以最低投入获取最高利润。故事最后,鲁滨逊回到了三角贸易的欧洲初始点,为了夺回多年前打拼下来的炼糖产业而奔波周旋。这既是对44年海外漂流生活的交代,也是最终利润回归欧洲的大西洋贸易航线的必然走向。按照食人自洽逻辑,如果来自白人世界的鲁滨逊无权干涉加勒比土著的残暴吃人行径,那么也只有占据核心地区的西欧殖民者才有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话语权,第三者亦无权评价中间通道的血腥与残酷。
  小说中殖民与奴役的自洽性集中体现在救下星期五的情节中。鲁滨逊发现岛上有食人土著活动轨迹后,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后逐渐意识到,可以通过俘获食人族到达他们生活聚居之地,以此逃离荒岛。鲁滨逊甚至还做了一个相关的梦。在梦里,他在食人族狂欢仪式中救下了一名土著,为此欣喜不已:“这个野人可以做我的向导,告诉我该如何行动,什么地方可弄到食物,什么地方不能去,以免被野人吃掉;告诉我什么地方可去,什么地方不可去。”[8]梦醒后,鲁滨逊开始了长达一年半的等待,并最终救下了星期五。营救过程中,当星期五奔向鲁滨逊藏身之处,后者迅速给星期五做了一个身份定位:现在是时候有个“奴仆”了,还可能是个“陪伴”或者“帮手”。星期五学习的第一个英文单词,就是称呼鲁滨逊为“主人”(master)。在鲁滨逊的漂流叙事中,无论是想要荒岛逃生,抑或扩张生存空间,抑或寻求奴隶与帮手,从实际需求到构思计划最终付诸实施,作为奴隶出现的星期五是故事中鲁滨逊努力的必然,也是作者笛福为大西洋贸易与奴隶制背书。
  此外,小说中隐藏的宗教线索,通过描绘不同信仰力量之间的较量,反映了18世纪欧洲对非洲殖民和奴隶贸易的历史背景,其中西方基督信仰被某些欧洲人用作正当化其殖民行为和奴隶贸易的工具。来到荒岛之前,鲁滨逊曾是无神论者。鲁滨逊在荒岛居住的第2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在梦魇与病痛之间开始反思自己的经历,并在病愈后拿起圣经阅读,成为名副其实的新教徒。美国学者保罗·J.亨特提出,“对于年轻的鲁滨逊来说,远航意味着逃离,但这种逃离后来却演变为朝圣的经历。正因为鲁滨逊的信仰,他的漂流才有了意义。”[9]所谓“朝圣者”,源自拉丁文“peregrinus”,意为“异邦人”。而“朝圣者”是指步行前往神圣之地的旅行者。在基督教释义中,朝圣也被寓指为精神世界中发生的奥德赛,或者放逐荒野中的生活。与17世纪英国作家约翰·班扬《天路历程》中的主人公克里斯汀一样,鲁滨逊也是在升级打怪之后名利双收地进入“圣城”伦敦,经历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奥德赛。
  鲁滨逊曾经与星期五谈到了两人信仰的不同。根据星期五的说法,他的民族信仰至高无上的山神贝纳木基,普通人唯有通过神灵媒介奥乌卡尔才能与山神交流。在鲁滨逊眼中,山神信仰是骗人的行当:“那些老人假装到山里去对贝纳木基说‘哦,完全是骗人的把戏。’他们说他们把贝纳木基的话带回来,更是骗人的轨迹。”[10]经过鲁滨逊的谆谆教导和恐吓,星期五意识到:上帝是比博南姆克更为强大的神灵。倘若将食人族的博南姆克视为基督上帝面前的“虚幻幻影”,基督信仰凌驾并重塑了土著的信仰体系,那么西方文明对非洲的渗透与征服似乎也被赋予了某种合理性。笛福表面是在书写食人自洽性和新教优势,实际上侧面论证了大西洋奴隶贸易的必然性与相对合理性。在作家的大西洋贸易书写背后,是世界经济体系的核心力量在起作用。正如笛福在《英国商业计划》结尾处所大声宣告的:“殖民地的扩张带来人口数量的增长,人口增长会刺激产品消费和商品贸易,以及为了满足贸易需求而进行的航海业,这一切最终会带来英国财富的增长、国力的强大和国家的繁荣昌盛。”[11]
  结语
  从地理版图上看,在鲁滨逊漂流叙事背后的推手,是世界经济体系决定的大西洋三角贸易走向,而作者用历险寓言的形式书写了奴隶贸易的必然性。这和作者笛福的生活环境和政治立场相关,更与18世纪工具理性观念和重商主义思想密不可分。虽然鲁滨逊的故事是对大西洋奴隶贸易的书写,但自洽性并不意味着必然的合理性,尤其是带有个人立场和主观色彩的自洽性书写。长达四个世纪的中间通道的深海中埋葬了无数非洲人的冤魂,严重破坏了非洲经济生态、阶级构成和种族分布,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也最为残酷的被动移民。无论是1820年美国让自由黑人“回到利比里亚”计划,还是2023年甚嚣尘上的英国针对非法移民的卢旺达计划,这些未果的政府计划实则是对大西洋奴隶贸易的续写,但其背后庞大的世界体系阴影仍然依稀可见。
  参考书目:
  [1][3][7][8][10]丹尼尔·笛福[英].鲁滨逊漂流记[M].南京:译林出版社,2022.p.235,p.297,p.224,p.190,p.209,
  [2][5]Wallerstein,Immanuel.TheModernWorld-SystemI:CapitalistAgricultureandtheOriginsoftheEuropeanWorld-EconomyintheSixteenthCentury[M].Berkeley,LosAngeles,London:UniversityoftheCaliforniaPress,2011.p.219,p.43,
  [4][6][11]Defoe,Daniel.APlanoftheEnglishCommerce[M].London:CharlesRivington,1728.p.xii,p.274-275,p.367.
  [9]Hunter,J.Paul.TheReluctantPilgrim:Defoe’sEmblematicMethodandQuestforForminRobinsonCrusoe[M].California:JohnsHopkinsPress,1966.p.127.